67、不允_黑切白太子的温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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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不允

  李景淮手里被塞进一个粗制的钵碗。

  他抖了抖,里面尽是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苦桑村民都是用这种叫黑草的种子喂鸡。”

  沈离枝蹲在他身边解释。

  见他抖出的黑谷在地上乱撒,她便用指尖搭在碗沿,提醒他道:“殿下你慢点抖,都撒外面去了。”

  太子嘴角顿时往下一撇。

  沈离枝有些苦恼地蹙紧秀眉。

  太子怎么还是不高兴?

  不都满足他喂鸡的愿望了么。

  李景淮经她提醒,倒是没再抖碗,他伸出手在里面摸了一阵,用手指搓起一小把谷子,往前面一撒。

  群鸡奋起相争。

  叽叽——

  咯咯——

  翅膀乱扑,脚爪乱踩。

  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是怎样一团混战正在他的操控下,展开了。

  沈离枝看着太子面无表情地撒着鸡粮。

  好像他喂的不是食物,而是毒药,正在送它们去死。

  其表情阴森可怖,让人不知所措。

  两只花毛的大鸡互扇着翅膀,争夺那一口粮,打得不亦乐乎。

  沈离枝连忙从碗里捏出一把粮撒到了旁边。

  两只鸡的注意被分散,总算不打了,沈离枝这才轻轻拍了拍手,转眸一看。

  落寞坐在鸡群里的太子,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可怜弱小的失落。

  失去了视力,他连喂鸡都喂不好……

  这对持衡拥璇的东宫太子来说,是何等的挫败与打击,他定然是心里十分忐忑不安的。

  思及此,沈离枝不由在他身边温声道:“明天神医来了,定可以治好殿下的眼疾的。”

  “……若是治不好呢?”

  李景淮转过眼,他脸上疲倦,那双琉璃凤目更是朦胧如雾。

  像是失去锋芒的剑,蒙着灰不见光彩。

  沈离枝一时哑然。

  她从未想过治不好的太子该何去何从。

  做不了太子,若能像辰王一般做个闲散王爷也不差啊。

  风吹过,屋舍下的苞米串撞出了沉闷的声响。

  几只蝴蝶从他们面前飞过。

  李景淮见她答不上,就撇回头去,又撒下一把草谷,引得那些鸡疯抢。

  若他真成了瞎子,那自然就当不了太子。

  围在他身边的逐权追利的臣子就会像这一群无情的鸡一样,只要他一刻不撒下草谷子,它们马上撒腿就跑。

  毫无留恋前一息还给它们饱腹与庇护的人。

  沈离枝说要做他的眼睛,那也只止于他是太子的身份。

  只要他没有那样的权势,只怕也强留不住。

  “明日,不管那个江湖郎中来不来,午后我们都要离开这。”

  沈离枝抬起头,察觉出李景淮的忽而冷淡。

  “可是……”眼睛已经耽搁好几天了。

  “你们明日就要走?!”

  路川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本来是来叫他们二人一同去吃沈离枝刚刚蒸好的白糖糕,可无意间听见李景淮的这句话,让他方寸大乱。

  这般突然,他可一点准备都没。

  路川看了眼沈离枝,见她抿唇不语,虽然脸上没有抗拒,可眼睛却水光盈盈地瞟了他一眼。

  路川忽而‘心领神会’。

  大家氏族皆是如此,在家从父,父不在,则遵兄。

  身为妹妹,是没有话语权可以左右兄长的决定。

  路川心想,沈姑娘明明很喜欢这儿,可是这位沈家兄长却并没把她放在心上,肯定不会问她本人的意愿。

  “为何这么匆忙,沈公子的眼睛还未治好,不如留下来多休养些时日。”

  “我们‘兄妹’二人还有事要做,路公子还有事?”

  李景淮还在有一把没一把地往鸡圈里撒粮。

  不过任谁看了,这位大家公子不擅做这样的农活,他简直是在把鸡当猴耍。

  每次就从指缝里漏出那么零星几粒,还往不同的方向丢。

  那群鸡为了吃这几粒草谷,疲于奔命,东窜西奔。

  只怕刚吃进去粮,就给这过度的奔跑给消耗掉了。

  路川虽然也是鹿城望族出生,可是多年的山间生活把他打磨得能挑能抗,采药种地,摸鱼打猎样样都行。

  他再看眼前这个公子做派的人,可不得直皱眉,但他还要回答那个问题。

  路川看了眼站在一边少女。

  她换上了一身素藕色的对襟襦裙,洗净后的脸上雪白无暇,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神色。

  就好像是山峦清溪,清澈透亮。

  这样的人不该被世俗污垢,而该是好好保护起来。

  路川下定决心,一握拳头,对着沈家大哥道:

  “我、我,不知道贵府何在?”

  李景淮手指刚撮起一把谷,顿在半空,他脸慢慢朝那声音的方向转来。

  在暖阳的光线下,那张脸线条流利,下颌更是如刀削般锋利。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可是路川还是被他‘看’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

  “路公子问这个,有何贵干?”

  路川虽然皮肤颜色偏深,可挨不住面皮薄。

  那血色从麦色的肌肤下透了出来,显得十分憨厚。

  他咽了咽口水,揪着衣角再不敢看站在另一边的少女。

  “自是拜访令尊……”

  话不用说完,意思自然都懂了。

  李景淮的唇角不由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让人看了就不安的笑。

  “父亲不会允许。”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指间的那几粒谷子撒了下去。

  “路公子还是歇了这份心吧。”

  最后的尾音很轻,可听在路川心头却宛若是一根大棒槌。

  咚得一声,撞响了一口大钟。

  路川瞪大眼,看着‘沈家’公子那张冷峻的脸色。

  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所谓的‘父亲不允’,反倒像是……

  ——我、不、允。

  面对一向强势的太子,寻常人难敌其气势。

  路川讷讷半响,最后只能偃旗息鼓,暂避锋芒。

  沈离枝默不作声陪着太子把钵碗里最后一粒草谷抖进鸡圈。

  “沈离枝,你还记得曾对孤说过要尊我为主的话么?”

  “奴婢不敢忘。”

  沈离枝低声回他。

  她从前不知,现在也知道了。

  李景淮这人睚眦必报,不限定于对手。

  他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介意的很,今日她但凡为路公子开了口,就会被认作想要背叛于他吧?

  “孤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坦顺遂,你若想离开,现在给你这个机会。”

  他扔下钵碗。

  若是他现在眼睛能看,定然会看到沈离枝的小脸皱成一团。

  可他看不见,就把沈离枝的沉默当作了犹豫。

  李景淮当沈离枝在犹豫,但沈离枝却把他这话当作了试探。

  以她的那点聪慧,这一两天的,也越发觉得理解不了太子的思维。

  她现在若是走了,他这个盲着眼的太子该依靠谁去?

  更何况他刚刚才把路公子给撵走,转头又说给她机会。

  怎么看都觉得是口是心非。

  是故意试探她的忠心?

  沈离枝脑子乱成一团。

  以着她本性,她确实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

  可东宫乃是整个大周第二权势集中的地方。

  想避,却是妄想。

  待在太子身边,将来要面对什么,她心知肚明。

  五年吧,就五年。

  也算是全了她哥哥年少立下的誓言。

  他们想要的康衢烟月、海晏河清,希望终有破晓的时刻。

  仅仅几息的时间,却犹如漫长的一夜。

  李景淮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不知转到几十圈,终于听见身边人的回应,她温言细语的声音缓缓响起。

  “奴婢自是不会离开殿下。”

  喂鸡的插曲之后,岳娘子越发觉得兄妹二人好。

  将他们当作那种平易近人的世家子弟。

  快到傍晚,她便开始安置睡觉的地方。

  因为岳家只有一间正房,一间客房。

  岳娘子想要让出正房给兄妹,自己去睡柴房。

  既是借宿,又怎可麻烦主人家。

  沈离枝自是不会接受这鸠占鹊巢的安排。

  同样的,她也不可能让太子去睡柴房。

  岳娘子见沈离枝如此固执,不由动了心思,“不若我再去找一户人家,借一间房给姑娘睡吧。”

  沈离枝:“……可以么?”

  她是不怕再走几步路,只是考虑到太子看不见,若是离得太远,还是不便她照应。

  她所想,正是李景淮心里想的。

  就在岳娘子要再开口之前,他率先打断道:“不必,我‘妹妹’与我睡一间即可,眼睛不便,我离不了人。”

  岳娘子颇有些惊讶,她知道世族礼数周全,会有兄长做出这样失礼的安排,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想到他确实眼睛不便,这里无人能在夜间给他端茶送水,这位大少爷恐怕很不习惯。

  这样看,他的这妹妹也极有可能不是一个娘胎生的吧,或许是家中庶出什么的。

  被嫡出兄长使唤,也不足为奇。

  岳娘子怜惜地看了沈离枝一眼,见她点头,只好无奈顺应了他们的意思,帮他们准备了房间。

  沈离枝扶着李景淮进了房间。

  虽然李景淮看不见,岳娘子还是细心的在中间拉了一个布帘子,暂分成了两边。

  这间客房原本只有一张床,另外一侧放得是从院子搬进来的躺椅。

  躺椅上铺上了晒干的稻草,再垫了一层竹席,暂时充当了一张床。

  沈离枝带着李景淮摸了一遍从躺椅到他床之间的距离。

  “夜里若奴婢没醒,殿下有事要吩咐,可知道奴婢躺在哪里。”

  李景淮没应可否,又由着沈离枝把他扶到了床边。

  沈离枝给他在床榻边留下了一根蜡烛,留下一句话:“殿下早些歇息。”

  山林夜阑,虫鸣蛙叫。

  几缕风从格窗里穿了进来,隔布被风得哗哗作响。

  李景淮睡得浅。

  岳家客房的床也并不舒服,硬木板上铺了点稻草,再加上一层棉布床垫,翻身的时候都还能听见身下草杆子的簌簌声。

  而更主要的是,沈离枝也没睡。

  她在咳。

  她的低咳声和外面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让人心里一直不得宁静。

  李景淮就是被这扰得睡不着。

  这病白日里都是好端端的,反而一到夜里就没完没了,缠着她不放。

  李景淮本想询问一声,可一开口却像是不耐烦道:

  “你怎么还在咳?”

  他一声落下,那边的咳声顿时被死死压抑住了。

  半响过后,才传来一声虚弱的‘殿下恕罪’。

  然咳疾根本是压制不住的。

  李景淮仰面躺在床上,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即便沈离枝再小心,只能把那咳嗽变得低闷,却不能完全遏止。

  李景淮又侧身躺了片刻,虽然他看不见,但是听力还是敏锐,越是注意,听得越清晰。

  最后忍不住,他抬脚就下了床。

  抹黑走到躺椅边,刚刚伸手一探,他却在半途就摸到了一个瘦削的肩膀。

  沈离枝居然未躺下,而是背朝着他的方向抱膝坐着。

  徒然一只手摸到自己肩头,沈离枝吓得肩膀一抖,险些没捂住惊叫。

  可旋即,她闻到从李景淮身上传来的雪松香气。

  “殿、殿下?”

  “你怎么没躺下睡。”

  “……奴婢这样就不容易咳了。”沈离枝说完这句话,又捂着唇咳了小半会。

  “就这样一直坐着,也不睡了?”

  李景淮手还没松开,随着她的咳,还能感受到她肩膀在微颤。

  沈离枝深吸了一口气息,低声回答道:“奴婢习惯了,不妨事。”

  又是习惯了。

  她小时候到底有多少习惯,竟养得这般不让人喜。

  李景淮沉下脸,那边沈离枝还在解释。

  “而且这是老毛病,奴婢受寒后总要咳上几夜,以前小时候房中还有婢女……”

  李景淮不想听她说这些委屈巴巴的事,提声就道:“过来。”

  “?”

  李景淮也懒得等她反应,手往下摸到她腰的位置就往她腿弯处一穿,将她抱了起来。

  “!”

  “我身上有凝神香,或能平息你的咳疾,等明日若那大夫来了,让他给你开药。”

  凝神香?

  是那股雪松冷香么。

  沈离枝的注意力被他的话转移开了,犹在发怔,李景淮已经把她轻车熟路抱到了自己的床边。

  看见那床,沈离枝才回过神,蹬了几下腿,紧张说道:“殿下?!”

  太子不会想把床让与她吧?

  李景淮的手箍住她,不准她逃离,而他自己顺势躺卧下去,就把她当作一张被子一样盖在身上,又懒懒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睡吧,你若是病倒了,那不等于孤第二双眼睛也坏了。”

  他说得合情合理。

  他们两个总不能一起都病倒。

  “是……”

  沈离枝虽应了声,可这样要她如何睡?

  她的脸仅仅隔着一件单衣,贴在太子的胸膛上,胸腔下那颗跳动的心就近在咫尺。

  而他温热的体温带出源源不断的松柏冷香,自然地萦绕在她鼻尖。

  虽然她心绪纷乱,可似乎这香气对她的咳疾真有舒缓的作用。

  凝神香?

  太子身上不曾佩带香囊,常喜也说过,太子的衣物也从不用香薰,所以她曾经还以为那香气是太子身体的特异……

  李景淮身上趴了一个人,也不见难受。

  从前他不知‘孤枕难眠’是何意,只想过卧榻之侧怎可容人。

  如今莫非真是到了年纪,竟也觉得身边有人,也并无大碍。

  他放缓缓手下的动作,轻拍变成了轻抚,那背脊瘦弱,不堪一折。

  “你此番算于我有恩,孤可特许你一件事。”

  对主子不离弃,是该奖赏。

  李景淮向来赏罚分明,所以这会他就开始想这件事。

  “唔……”沈离枝声音低不可闻,像是随时就要睡了过去。

  李景淮手又往她背上拍了拍,“机不可失。”

  太子良娣虽然以她的身份还有些勉强,但也不是不可以……

  “嗯……”

  可沈离枝哪管他想的这些,因为不再被咳嗽所扰,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月落星枕,万物初醒。

  苦桑村还未恢复热闹,谁也不知山脚下,一群人马黑压压袭来。

  背着晨辉,几个白衣道袍的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们袖子上的白线绣得几对仙鹤,栩栩如生。

  山风吹卷起他们的袖角,像是翻起画纸,那些仙鹤在上面展翅跳跃。

  其中一人用浮尘指了指山头,对身后的护卫命令道:“人要活的,给我搜——”

  晨起的鸟雀振翅狂飞,四散逃去。

  作者有话要说:沉迷于看剧的作者挠了挠头,双更失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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