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吻_黑切白太子的温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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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一吻

  沈离枝现在的状态很微妙。

  李景淮观察许久,也没分清她醉还是没醉。

  等他开口问。

  沈离枝还口齿清楚地回答:“回殿下,奴婢没醉。”

  可说她没醉,她却总有些离谱。

  就比如她一路都喜欢挨着他走,就如同黑将军小时候一样缠腿。

  还比如出宫后,她也没有安分地等来接她的马车,而是自然地爬上他的马车。

  就这么跪坐在马车的一角,安安静静看着他。

  李景淮来皇宫自然是为处理公务的,劳心劳脑一下午,正是头疼发胀的时候,见沈离枝也不闹腾,索性任她呆着,也懒得开口赶人。

  赵争在外面等不到他撵人,就吩咐车夫回东宫。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宫外的石板地,发出有序的声响。

  几声蝉叫,从远处传来,空气中仿佛还带着夕阳的余温。

  吹进车窗里的风也有些潮热。

  李景淮手撑在鬓角,斜依在坐塌上,目光就落沈离枝的眼睛上。

  时常被浓密睫羽掩在阴影之下的眼睛,此刻大方地亮相。

  那是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眼型很圆,眼尾稍有些上挑,笑起来时候她习惯性垂下眼,因而显得温婉柔和,若是她直愣愣看人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两人对望,这小半会间,他们的目光谁也没有挪开。

  就在沈离枝悄悄将眼睛又睁大几分的时候,李景淮开口了。

  “沈知仪,严府家谱上缺了一角,是不是你撕的?”

  沈离枝睁着眼,片刻后那句话仿佛才在空中转了一圈,送回她耳中。

  只见她眼睛飞快眨了一下,唇角往上飞扬,露出一个绚烂无比的笑。

  “不是呀。”

  灿笑冷不丁映入眼帘。

  李景淮下意识闭了闭双目,越发确定沈离枝醉了。

  可是她醉了,又清醒着。

  连谎话也说得这样认真,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一角之上能写得下几个名字?

  她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李景淮不由嗤笑一声,略感无趣,干脆眼睛紧闭,在马车上假寐了起来。

  马车不急不缓,将他们送至东宫,李景淮先行下了马车。

  在皇宫耽搁了这么久,再加上潮热的空气,李景淮觉得身上发黏得难受。

  他用手指边松了松领口,大步往东宫里走,没走出几步忽而想起被他落在身后的‘醉鬼’,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离枝有些迟缓,从马车里慢腾腾钻出,笨拙地像一头刚坠地的小马驹,但她又没有一般醉汉那样东倒西歪,反而十分谨慎和小心。

  她蹲在车辕边上,先把屁股往后一坐,然后伸出脚试探性地往下面探了探。

  这辆马车套得是北地的伊犁马,高大彪悍,所以马车架自然也很高。

  上来的时候踩的是马凳,但她估计早已忘了。

  而她试探性的一脚直接踹翻马凳。

  此刻,那可供她体面走下马车的马凳就在地上倒扣着。

  赵争在一旁看她的鞋子在裙摆下一荡一荡,压根踩不到地。

  “沈大人,需要再下扶你吗?”

  沈离枝自己较劲半天没有半点进展,听见有人帮她马上就欢欢快快道:“多谢赵护卫!”

  赵争伸出一臂,好让她把手搭在上面。

  落了地,沈离枝不忘给赵争礼貌地行了礼,满脸灿笑地再次谢过。

  “磨蹭什么。”

  李景淮适时出声,在旁边看热闹的常喜还以为在叫他,忙不迭地跑到他跟前,可是李景淮却没有抬步要走的意思。

  常喜瞅了瞅他的视线。

  身为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人,常喜自觉自己聪慧极了,他清了一把嗓子,尖细着嗓子道:“沈大人,还不快些跟上来,送殿下回寝?”

  沈离枝转过头。

  月亮刚爬上树梢,冷色的光照在她眼底,都被那还没散去的笑意温暖了几分。

  常喜心中唉哟了一声,想抬手捧着自己的小心脏。

  沈家这两位姑娘,可真的都生了一副要人老命的样貌。

  沈离枝看着他俩,先是有些疑惑,后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提起裙摆,果真就一路小跑而来。

  李景淮横了常喜一眼。

  他何时说了要送?

  可是转眼间沈离枝已经跑到跟前,李景淮就蹙着眉,没说话。

  常喜摸了摸脑袋,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可是太子已经信步往前走,他就给沈离枝使了一个跟上的眼色,自己先麻利跟了上去。

  沈离枝轻轻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努力睁大有些沉重的眼皮,慢腾腾跟在后头。

  “去西苑。”李景淮说了一声,先行朝左边走去。

  常喜一愣。

  为免着惹来麻烦,太子从不会晚上去西苑溜达,所以今日这是因为要送沈大人回去吗?

  常喜回头,意味深长瞅了沈离枝一眼,“沈大人,跟紧咯。”

  “哦!”回应他的是有些傻气的声音。

  西苑瑶池,风荷轻摇。

  簌簌的声响吸引了岸边走着的人。

  沈离枝把视线从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移开,看向左手侧,水中摇曳的几朵粉荷上。

  薄如蝉翼,粉若飞霞。

  花瓣层层,簇拥着莲蓬,在风中朝着她招手点头。

  西苑夜间一向少有人走动,因而灯火不明,只靠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月亮施舍下的几点光辉。

  可进入西苑女官住所的夹道树却是浓冠遮天,月亮的那点冷光照不透。

  常喜往黑漆漆的小道探头探脑,“不若老奴去找个灯笼来照路?”

  李景淮自己目力极好,自是可以不用,但是想到后面还有个醉鬼,这道上漆黑一路上也不知道待会是不是会掉进哪个坑里。

  “去吧。”

  常喜得了太子的话,连忙撒开脚丫一溜烟跑了。

  李景淮又往前走了几步,因为少了常喜的咋呼,这便察觉身后过于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荷叶簌簌和湍急水流的声音。

  哗啦啦——

  可这水声也未免太大了。

  李景淮猛然回头,身后哪还有那道聘婷的身影。

  水涌上来冲刷着池边,一阵阵的涟漪荡开。

  沈离枝不知何时,走进了莲池。

  月色凉凉撒下,水纹涟漪之上就镀上了一层银辉。

  水中那名绯衣的少女沐浴在银辉之中,水淹到半腰之上。

  西苑的这莲花瑶池共有三阶入水台,一阶深过一阶,再走下去,就是足以让她没顶的深水。

  她不是惧水吗?

  李景淮来不及多想,抬脚快速往她下水的地方走去。

  “沈知仪!”

  沈离枝没听到,在他大步走来的时候甚至还在一步步慢慢往前挪。

  她伸着胳膊,因为水流的缘故,袖子被冲开卷起,露出一截皓雪般的手臂,五根指头紧绷着,努力往前伸出。

  很近了,再往前一点点,就能够着那朵让她痴想了一下午的荷花。

  沈离枝又往前挪了半步,手指终于如愿勾上那根带着密刺的荷花梗,正打算折下时她腰间遽然被一股大力禁锢住,她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但紧接着腰上那力量勾着她像是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她霎时扑进了水里。

  哗啦一声巨响,瑶池里两道身影同时栽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巨大的浪花把荷叶推开,一波波荡出,连蛙声都被惊停了。

  李景淮脸色难看至极,他紧紧抿着唇,尽量忽略那细软的腰肢蹭在手心的触感,把沈离枝毫不客气从水里拽回到岸上。

  吸满水后湿重的衣裳和并不配合的沈离枝把李景淮弄得精疲力尽,一上岸也顾不得把她推远就坐在地上,平息有些急的喘息。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直到现在头发丝都还在往他后脖颈深处滴水。

  源源不断,惹人心烦。

  沈离枝侧身跪坐在他两腿之间,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变故吓懵了,一动不动。

  “沈知仪,你到水里去做什么!”李景淮饶是再怎么克制情绪,此时也忍不住想发火。

  他还未曾有过因女人弄到这般狼狈模样的时候。

  而罪魁祸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叩首谢罪,反像是事外人一样坐在一旁发愣出神。

  她究竟知不知晓什么是侍奉人?!

  沈离枝听见他的声音,后知后觉般慢慢转过头。

  她的发丝还维持着仰头出水时的状态,服服帖帖地别在她的脑后,露出完完整整一张挂着水珠的小脸。

  水润过后的眉眼如水墨画一般浓淡相宜,凝脂一般的雪腮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像是朝霞映雪,平添一抹异色。

  在那阵慌乱之中,她的唇瓣竟还衔着一瓣荷花,唇色与花色争艳,说不上谁的颜色更胜一筹。

  那朦胧的双眸宛若含着春水,清波流盼。

  “摘花呀……”她一张口,花瓣就从她唇瓣处掉下,如翠羽一样的柳眉便有些委屈地蹙起,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掉在地上那瓣荷花瓣。

  李景淮难得一时失语,半响才又气道:“沈知仪你都多大了?!”

  身为女官,应当稳重为先。

  怎能和普通的闺中少女一样还钟爱扑流萤、采新荷这样的小儿家的玩意?

  沈离枝眨了下眼,还以为他当真是在问她的年纪。

  她伸出两只手,手指掰了掰,回眸对他回答道:“六岁。”

  李景淮垂眼一扫她的手势,她分明是左手比划着一,右手比划着五。

  分明是十五的意思。

  若说醉了识不得数,偏她还会加减……

  就连醉了也醉得别出心裁,非但没有那种旁人疯傻癫狂的难看模样,反而比寻常显得灵动。

  李景淮紧绷着的唇角抽了抽,忽然就伸手捂住自己的眼轻笑出声。

  沈离枝歪着脑袋,浓黑的睫毛因为润湿,沉甸甸地下垂着,神情无辜又无措。

  她目光凝视在李景淮的脖颈上,一粒‘珍珠’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上熠熠生辉,让她难以忽略。

  看着看着,她就伸出手。

  然而李景淮反应极快,没等她挨上已经反手把她的手腕狠狠压在地上。

  笑容散去,又变成一副高深莫测的沉思模样。

  是他太过放松,太过大意了。

  竟然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放下了警惕,让她差点就能触碰到他。

  不过他把人制住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她湿漉漉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被他大掌压在地上,只露出纤细脆弱的指尖,毫无挣扎的余地。

  然而对他伸手触摸已是极大的冒犯。

  “你做什么?”李景淮声音不自觉带上严厉。

  “有珍珠……”

  “什么?”

  李景淮剑眉蹙起,完全不知道她的思维又跳到了何处。

  沈离枝右手被制,左手撑地,皆不得空,她又焦急地想要给他展示自己的‘发现’。

  情急之下她干脆探身,想要学适才摘花的手段。

  李景淮虽然抓住了‘作乱’的手,但是没防备她犹如不畏死的小牛犊迅速拱过来的脑袋。

  就在李景淮怀疑她准备用头顶撞他之际,喉结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咬。

  润湿的舌尖一触即离。

  李景淮感觉胸腔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整颗心刹那间忘却了跳动。

  偏偏那个冒犯他的人又状若无事地把身子往后一坐,扬起的头还露出一副如坠雾中的神情。

  怎么珍珠没了,变成一颗水珠了?

  李景淮怔愣住了,喉咙不由一阵发紧。

  那不痛不痒的感觉停留在他皮肤之上,仿佛是一个不会被抹去的烙印。

  “你……”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察觉到一只小手往自己大腿边一阵摸索,然后他听见一个惊诧的嗓音犹如炸雷一般清晰入耳。

  “这又是什么?”

  那颗脑袋一点点往下沉,李景淮眼睛蓦然瞪大,看着沈离枝似乎又想故技重演。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又震怒异常。

  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捂住她的嘴,还是该抓住她的手。

  “沈知仪!——”

  沈离枝一个激灵,把手一松。

  她,好像把人‘捏’疼了?

  沈离枝从没有喝过酒,自然不知道醉酒的厉害。

  刚醒的时候她太阳穴一抽,人差点没直接从床上摔下去。

  等剧烈的抽痛缓解过后,她才边揉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一边挑起垂金绣银杏叶的床帏,朝外打量。

  周围是奢华但陌生的,从横梁垂着薄如蝉翼的重重勾金纱帐,透过纱帐可以看见不远处合拢的雕花隔扇门。

  这间屋子不过四步进深,小得局促,但是摆放的数件家具却样样都能算得上是贵重精致。

  然而都是沈离枝不曾有印象的。

  沈离枝坐在床边努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

  断断续续的记忆涌进脑海,她不由得张大了小嘴。

  她昨夜,好像是乘太子的马车回东宫的。

  然后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发髻被解开了。

  再低头看自己的胸前的衣服,被换了。

  可是身上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她却半分记忆也没有。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喟叹了一声,揉着头,抬脚下了床榻。

  床榻下有一双簇新的绣鞋,但是并不合适她,稍稍大了一下,可是她观察四周,自己的那身衣物全不见踪影,只能将就踏上这双鞋。

  她拖着鞋走到合起的门边,先附耳倾听片刻,外面有很细微的声响,但是分辨不出是什么。

  就是那点细微的声响也很快就止息了,随后有三四息什么也听不着。

  沈离枝想了想,后退半步拉开雕花隔门。

  外面的确很静。

  一点也听不出坐着十几个静若寒蝉的男官。

  沈离枝愣住了,仿佛石化在了当场。

  太子的左膀右臂们,大周未来的新秀们也都惊呆了。

  从太子议事的书房隔间,竟然钻出了一个貌美少女。

  而且此女还散发披衣,满脸酣睡过后的潮红,她昨夜难不成就宿在了太子的书房?

  闻所未闻,稀世罕见。

  清心寡欲的太子李景淮居然会房中藏人!

  沈离枝猝不及防见到十几双惊诧的眸子齐齐看来,她一下屏住了呼吸,两手往中间同时一用力。

  砰得一声响。

  她听见门外一个矜贵冷漠的声音唤道:“常喜,滚进来!”

  常喜公公整个人都委屈地快哭了。

  其他的人都走了,唯独伊成瑞赖着不肯离去。

  他也是震惊异常,结结巴巴道:“殿殿殿下!我没看花眼吧,刚刚那、那是沈大人吧!”

  伊知著手指着合拢的门,惊讶地合不拢嘴。

  “是吧?是吧?”

  李景淮坐在桌案后两手交叉在身前,眸子沉沉,一股从昨夜萦绕不散的怒气如死灰复燃的火烧在了他的心头。

  “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咱这三重殿里屋子空置,经久未有人居,而且那三更半夜的找宫婢来伺候铺床整被的,隔天这消息就要满东宫飞了,奴才不是怕……”常喜搓着手,陪着小心,声音都快低到嗓子眼深处去。

  “所以你就擅自把人弄这里来了?”李景淮横来一眼。

  常喜马上缩了缩脖子,“……郭大人提议的。”

  郭大人是太子奶娘的侄女,昨天夜里也是叫她来给沈离枝清理的,要不然这三重殿里除了太子就是太监,都不合适啊。

  “所以昨夜殿下没宿在这里?”伊成瑞贼溜溜的眼睛至往李景淮身上瞟。

  常喜翻了个白眼给他,“这当然,殿下要是宿这里,老奴怎敢把沈大人安置在此?”

  “那你就打算把沈大人放太子床上去?”

  “对……”才吐出一个字,常喜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气急败坏一瞪伊成瑞。

  这伊太傅的公子心眼忒坏了,他都快被太子的眼神戳死了还在这儿火上浇油。

  “伊成瑞,你很闲?”李景淮终于也注意到了他。

  固然伊知著很愿意继续留下来看热闹,但是触到李景淮寒光闪闪的双眸,他还是很识趣地边往外溜边拍着脑门,“哎哟,忘记我娘要我去桂花楼买花饼,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哒哒的脚步声远去。

  沈离枝背靠在隔门上,听了个齐全,揪着衣襟总算舒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沈知仪,还不出来。”

  李景淮的声音冷冰冰传来,好像谁招惹了他一般。

  沈离枝揉了揉头,又把衣裙理好,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循着声音的方位刚跪下,太子的声音紧跟着而来。

  “昨夜的事你怎么说?”

  沈离枝面上浮现出一抹迷茫。

  昨夜什么事?

  她老实道:“奴婢不记得了。”

  李景淮交叉的手指不禁一使劲,从指关节处传来咔得一声,把常喜吓得一个哆嗦。

  常喜不由急道:“大胆沈知仪,你昨夜大大冒犯了太子殿下,还不快点谢罪!”

  李景淮轻飘飘瞥了眼常喜。

  “孤让你说话了?”

  常喜顿时缩起脖子,原地装起了鹌鹑。

  沈离枝虽然得了常喜的提醒,可是她昨晚的记忆并不成体系,零星的片段更对于她复原‘冒犯’太子一事无所帮助。

  她昨夜是喝醉,发酒疯?

  是打了太子,还是推了太子?

  沈离枝带着一头的雾水,轻轻叩首在地。

  “奴婢有错,请太子责罚。”

  她的声音还有些绵软沙哑,刚刚从酣梦中醒来的人都会有些鼻音,听起来和正常说话时大相径庭,沈离枝不知她此时的嗓音还有些像昨夜醉酒后的迷糊。

  李景淮几乎马上就想起她昨夜在池边那软绵的三个字:‘有珍珠……’

  见鬼了,喉结上那片皮肤仿佛又被人轻咬了一口,又麻又痒。

  他抬起手背,用力一擦自己的喉咙。

  那麻痒越是注意,越难忽视。

  李景淮狠狠盯她,然逐渐视线开始发散。

  少女俯身叩首,腰臀高过肩线。

  赢弱的腰肢塌下,臀部自然翘起,背脊的弧线像是那片荷花瓣。

  千丝万缕的头发垂下像水一样逶迤,一部分勾在她赢弱的腰肢,当真是一副柔弱可期的模样。

  李景淮缓缓呼出一口气,又慢慢说道:“沈知仪,你既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就请起罪来,也不怕孤给你随意安一个杀头的大罪?”

  沈离枝分不出他声音里是气还是恼,就微微抬起头,见李景淮英眉星目与往常一般,唯独脸色发沉。

  她细想了一下才开口,小声又谨慎地说道:“殿下若肯告知奴婢所犯何事,奴婢自当感激不尽。”

  沈离枝的确有几分忐忑,但更多的是想知道昨夜她究竟怎么冒犯了太子。

  毕竟知道了事情的轻重,才好决定求情还是请罪……

  常喜在一旁瞪大双眼看她,千言万语都凝在一声短促的重咳。

  沈离枝朝他投来一眼,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李景淮拿起桌案上的奏折,凤眼低垂,将全部视线都聚在纸上的墨字之上,薄唇溢出一抹冷笑。

  “自己想。”

  李景淮虽然打开了奏折,想要继续被打断的工作,可是半响他发现自己的视线还停留在为首的第一个字上。

  他竟被影响至此?

  李景淮暗暗蹙起眉,虽然在下首两人的偷看中,更多的像是被奏折上的事情给烦上了心。

  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他还在想着昨夜那件事。

  他本是不想把人带回三重殿的。

  若不是昨夜沈离枝醉得不清醒,随便扑到人身上又亲又啃,那张小嘴又是叭叭叭胡言乱语一通,损了他的清白。

  李景淮为防止她以这般状态回女官住所后到处乱传,他脖子上有珍珠,下边里藏……

  刚思及此,李景淮胸中憋闷,视线从奏折里抬起一分,就看见下首的两人脑袋不知道何时凑到一块。

  常喜手指还在指指点点,而沈离枝以一副‘叹为观止’的惊异眼神从桌子下看来。

  这是李景淮的书房,是他的书案。

  他自然知道这镂空的桌案下面,沈离枝的视线能看见的位置。

  他下意识将腿并拢,暗暗咬牙。

  沈离枝看完一眼就没敢再注视,自不知道自己的一瞥已经被太子盯上,转而又扭头低声问常喜公公:“当……当真这么严重?”

  “你说呢?老奴服侍殿下这么久,还没见过殿下那般痛地……”合拢腿。

  “那……怎么办?”

  “大人问我?我是太监啊,早八百年就没了那世俗的痛苦……”

  啪得一声,李景淮扔下公牍。

  两个凑在一块的脑袋仿佛是两颗撞在一起的弹珠飞快地往两个方向弹开。

  “沈知仪。”李景淮反手叩了叩桌面,引得沈离枝抬头看来。

  李景淮目光瞬也不瞬,越过桌案上凌乱的公牍,看向地上跪着的少女。

  她像是被人抓住做坏事的雀鸟,整个人处于一种惊慌又炸毛的状态。

  两团红晕浮在她脸颊,不知是羞还是愧,抬眸看来时,那叫一个温婉柔顺。

  只不过那温婉之中的神态像极了一个慈祥地老嬷嬷看着自己患病的孙子。

  李景淮咬了咬牙,尽可能忽视去这怪异的感觉,冷声问道:“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沈离枝连连点头,欲语还休地把他望着。

  “既是如此,那……”李景淮满肚子搜刮如何处置这个不知死活、屡次三番冒犯自己的狂徒。

  越想越阴暗,连带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都闪烁起让人胆颤的光芒。

  沈离枝咬了咬下唇,自己虽是因为醉酒,可是造成伤害也是不灭的事实。

  若是因为这伤害让太子颜面扫地,她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奴、奴婢会负责的!”

  李景淮一愣,眼珠木然转回她身上,瞬间气笑。

  “沈知仪,你要如何负责?”

  翌日,李景淮如约瞧见了沈离枝的‘负责’。

  早膳的桌子上出现了一系列与他平日所用尽不相同的东西。

  他蹙着眉,用勺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粥,里面有些肉沫,但能分辨出并不是他惯用的。

  “这是什么?”

  常喜擦了擦头上的汗,“雀肉粥。”

  李景淮虽然觉得这食材怪异,但是自知能上他桌的东西当有太医馆的院正把控,对他身体不会有碍。

  只是,这东西若是出自沈离枝的手笔……

  他怎么就那么觉得有些可疑?

  李景淮搅了几下后,随手扔下勺子,瞥一眼频频抹额头的常喜,“今日很热么?”

  常喜擦汗的手在头上一顿,连忙把手放下,两手交握在胸前,扯起一抹笑。

  “不不不。”常喜眼睛又在桌子上的膳食上转了一圈,小心翼翼道:“殿下,这些是沈大人同杨大人商议过后,才给殿下准备的,要不要奴才给殿下介绍一番?”

  李景淮挑了挑眉。

  沈离枝倒是机灵,换他的膳谱也知道拉一个人给她作保,省得他不高兴就拿她开罪是吗?

  “说吧。”

  常喜清了清嗓子,一手扯着袖子,另一手就在桌子上轮番指去。

  “韭菜炒羊肝、复元七珍汤、熘炒黄花猪腰、虫草炖甲鱼、钟乳石煮牛奶、核桃炖蚕蛹。”①他语速很快,生怕说慢了就要挨打一样,最后他的目光凝聚到最后也是最中央,摆得最花哨的那盆浓汤上面。

  李景淮明显察觉常喜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手指还抖了一抖。

  “……五鞭汤。”

  常喜说完以后,感觉自己已经快死了,连忙把身子往后一缩,怼在角落里,垂死挣扎般说完最后一句:“殿下,请用。”

  李景淮目光落在中央那道汤上,神色有些怔忪,而后才慢慢重复了最后那道菜名。

  “五、鞭、汤?”

  光听前面那些,还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听到最后这个,李景淮总算回过味来。

  这一桌,都是壮、阳、补、肾之物。

  沈知仪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从哪里琢磨这些玩意来的!

  还有,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说她跟杨嬷嬷商议过后?”李景淮忽然想到了这个。

  他一向视杨左侍为长辈,在母后故去后更是将她当作自己半个亲人,至少比皇宫里那位更要像是亲人。

  一想到杨左侍从沈离枝嘴巴里听到这些乱七八糟、莫须有之事,他就噌得一下站了起来。

  “去小和院。”

  小和院,微风和煦。

  沈离枝坐在空旷的院中,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正在看火。

  腥苦的药味从噗噗冒气的药罐里弥漫出来,又被扇起的风吹开荡远。

  隔着窗扇,屋子里杨左侍正在挑线缝补着一件衣服,郭知判在一旁给她穿针引线。

  “这男人呀,若心中有你一分,这耳朵就软一分,都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省不得这个道理呐。”

  郭知判和夫君闹了矛盾,正在杨左侍这里委屈着。

  “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嫁他本就是不图他什么,如今他还要和我相争个对错,岂有这样的道理。”

  杨左侍哎了一声,说道:“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怎么就不图了?感情之中互有所图,才能长长久久。”

  “你呀,虽然对外人客客气气的,对自己人却脾气顶顶古怪,若学着沈大人几分,我就不愁咯。”杨左侍笑她。

  “姑姑!”

  郭知判不由惊羞,这才想起沈离枝正蹲在屋子外煮药,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探头往窗外望去。

  “沈大人这在熬什么药,是给姑姑熬的么?”

  不怪郭知判会觉得奇怪,因为杨左侍的药一般都由太医馆的人亲自熬制,而且这几日正是她例行停药的时候,原不需要再喝药的。

  杨左侍摇摇头,又慈爱的一笑。

  能让杨左侍露出这般慈爱的笑容,整个东宫里也只有那位太子了,郭知判遂奇怪问道:“难道是给太子的?”

  她说毕,静默片刻,忽而又想到从昨日就有些风言风语在小丫头群里传出。

  “这一两日,姑姑有没有听见东宫里有人在传……太子的事?”

  她委婉地转述,实乃这种事情就是寻常男子也耻于人知,就是不知道从何处传了出来,叫人费解。

  杨左侍作为东宫女官之首,东宫之中焉有不知情的事情,只不过这事她早已从当事人口里知道了全貌,所以并没有太多意外。

  “殿下难得如此活跃,倒是有些叫人怀念。”

  “活跃?”郭知判听不明她的用词。

  毕竟这个词实在和太子毫不搭边,谁不知道近些年太子性子越发稳重,就是泰山崩于前,恐怕都会面不改色。

  世人虽然惧他,可是又会暗暗称他颇有□□遗风。

  杨左侍放下手中的针线,侧身顺手拨弄了一下今晨才由司芳馆送来的一缸荷花,盛开的花瓣不经挑弄,与莲蓬脱离而落,飘零在水面之上。

  “往常扔一块大石头也激不起半分水花,如今一片花瓣就引来涟漪不断,你说这水是不是活了?”

  郭知判还是一知半解,有些懵然望着杨左侍。

  杨左侍笑了笑,“你且看着吧,以后东宫要热闹了。”

  “那这事,姑姑就不管一管?”

  “等殿下立了妃,纳了后宫,这种无稽之谈不攻自破,何须理会。”杨左侍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抬头看着外面的太阳,有些怜惜起在外面煮药的沈离枝。

  沈离枝坐在杌扎上,托着香腮轻摇着小扇,十分有耐心地煮着一罐药。

  药是杨左侍让太医馆开的,她唯一能尽心的就是亲自煮好这帖药,并祈祷药到病除,太子千万别落下什么不能言说的隐患。

  不过想到常喜几番欲言又止,仿佛还有没有说完的话。

  沈离枝不由蹙起秀丽的眉,望着咕咕冒气的药罐苦思冥想。

  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小姑娘,火小啦!”一个声音忽然惊醒了她。

  沈离枝下意识摇了几下蒲扇才抬起被烟火熏得有些发涩的双眼,只见一位穿着黛蓝色对襟圆领褂子的嬷嬷跨着一个篮子不知道何时站到她身边。

  “这是给杨大人的药?”

  沈离枝还未来得及答,那位嬷嬷就很自然地用搭着的药罐上的白布掀开了盖子,低头嗅了嗅弥漫出来的药味,道了一声奇怪。

  “不是的,这是给……”沈离枝连忙站起身,唇角微扬,温声回答道:“旁人的。”

  嬷嬷奇怪的神色一扫而空,又满脸笑堆起笑,慈祥道:“我就说,这些大补肾阳的也不似给杨大人的,好孩子难为你了。”

  沈离枝眸底有些惊讶,这位嬷嬷好生厉害,只是闻了几下就知道这罐子里煮得什么药。

  “老婆子是个医女,一辈子煮过的药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哩!”张医女怜爱地看着她,又凑近一些低声道:“不过你这药一看就是陈院判给你开得吧,他惯就会用这几味药。”

  沈离枝颔首,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叹让张医女觉得极为舒心,取过她手中的蒲扇对着火轻扇几下,“要不是老身请了几日假回去探亲了,杨大人该是会找老身给你开药,虽然陈院判是男子,但是这事上面到底还是激进了一些,这药你试过一次也就罢了,改日老身给你送新的药方。”

  “多谢大人。”沈离枝莞尔。

  张医女又把扇子递还给她,笑眯眯地道:“小姑娘生得好看哩,放心吧,老婆子的药保证让你夫君生龙活虎。”

  沈离枝微惊,正要反驳。

  张医女仿佛看穿了她浅薄皮肤下那点‘羞赧’的红晕,摆摆手,慈祥笑道:“别觉得羞,这可是女孩子家一辈子的大事,夫君不行,守着活寡,再美好的花也要凋零咯!”

  沈离枝脑子里嗡得一声响,张了张口,忽觉口舌皆干,一时语塞。

  可是,这不是给她夫君煮的药啊。

  然而张医女说完就转身走向正屋,虽然看着年纪不轻,但是大抵保养得好,脚步如飞得让人都来不及叫住。

  沈离枝错过了开口解释的机会,只能咬了咬下唇悻悻然坐回杌扎上。

  算了,杨大人应会替她解释的吧。

  “沈大人,太阳出来了,外头晒,进来喝杯茶吧——”

  张医女进去后,不一会郭知判的声音又从屋子里传来。

  沈离枝从药罐上抬起眼,天上的白云被风吹去,露出半个太阳,耀眼的光芒自万丈高空挥洒而下。

  沈离枝又垂下眸,忽而察觉出不对劲。

  遮挡太阳的云层散去,地面上精致的花砖都被照出明晃晃的白光。

  唯独她所在的地方还有一道黑影压着。

  而那道黑影,仿佛还像一个人影。

  沈离枝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清一双玄色的锦履,紧接着身子就被人一拽。

  惊呼声都被带着冷冽暗香的手压回喉咙里。

  郭知判挑起竹帘,朝外看去。

  小药罐还在咕咕冒着热气,那扇风的蒲扇却落在歪倒的杌扎边上。

  而沈离枝,却凭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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