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双全(中)_如此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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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双全(中)

  秋往事一怔,抿了抿唇,直觉有些抗拒。季无恙却未发觉,仍继续道:“殿下可知,在高旭作乱之前,这座楼曾是卫昭名下产业,传言刮下来的金粉也都被他搜走。此后融洲虽先后被高旭裴初所占,可容府夺下后,名义上便是重归朝廷,说这楼又回到卫昭手中也不难令人相信。咱们大可点破登天楼左右时议的手段,再散些谣言,说此楼是卫党据点,一直图谋不轨,恰好他们不欲宣扬永宁功业,对卫昭之死也是刻意淡化,从未在横幅中提及,此事不合常理,稍经提点,大家必觉不妥,咱们的说法自然便更有人信。待谣言传开之后,殿下再去找方崇文,他与登天楼间的默契必定有迹可循,不难坐实,我就曾上过一封议书说登天楼透着古怪,或许是卫昭眼线,最后了无声息,如今倒正可翻出来以为旁证。届时不必殿下多说什么,他也自然知道利害。就算当真抵死不认,殿下也大可以清缴卫党之名,要么逼他自己动手,拆了与顾雁迟之间的桥,要么索性责他个办事不力,撤官削权。待这一步也行不通,再指他勾结卫昭,想必百口莫辩,方家也无话可说。如此,殿下以为如何?”

  秋往事想也不想,立刻摇头道:“不。”

  季无恙愣了愣,只道她嫌手段不够光明,便道:“殿下,方崇文平日行事颇为谨慎,近来更是小心翼翼,要想捉个把柄名正言顺踢走他并非易事。扯上卫昭虽迹近诬陷,有失磊落,可只要有效,无论对咱们还是对百姓,终究好过明刀明枪地硬拼。何况他确实勾结外敌,咱们也未冤枉他,只是顾雁迟如今身份微妙,且裴初在北地终究仍有威望,远不似卫昭的千夫所指,易起众怒,咱们偷梁换柱,也不过因势利导,并不为过。”

  秋往事显得有些烦躁,挥挥手道:“要嫁祸,也不必非用卫昭,用……用燎人也无不可。”未等季无恙回应又摇头道,“不行,不行,十二氏的名望地位,若说勾结燎人,牵扯太大,不好收场。”

  季无恙也道:“不错,卫昭是最好的借口,如今又已死了,事情要闹多大,何时起,何时收,咱们可一手把握,不怕失控,我想……”

  “不要卫昭。”秋往事仍是固执地摇头。

  季无恙颇觉讶异,试探着问道:“可是储君有什么安排?”

  秋往事不置可否,只道:“总之别扯卫昭,区区一个方崇文,我不信没有别的法子。”

  季无恙见她怎么也不说理由,态度却十分坚决,只得无奈一笑,叹道:“看来我这份礼是送不出去了。其他的法子,我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秋往事一本正经道:“我是打算行一步看一步,见了他再说。谈得通就谈,谈不通就打。”

  季无恙一口酒几乎呛在喉中,抚着胸口道:“殿下,就算谈,总也有个谈法,就算打,总也有个打法,威逼还是利诱,小打还是大打,殿下是一时兴起跑了来,方崇文可是严阵以待的。”

  秋往事也觉草率了些,点头道:“且等柳云他们来了再商量商量。”

  季无恙微觉怪异,问道:“除了他们还有谁?”

  秋往事道:“没有了。”

  季无恙大讶道:“没了?就殿下一个主事的?”

  秋往事点头道:“我是临时起意,想来就来了。其余虽没多少人,但都是柳云挑出来的,几乎都是老相识,可惜沈璨不在,不然加上你,这会儿便可把飞隼队重新拉起来了。”说至此处忽地一顿,不言不动出起神来,季无恙唤了数遍也无反应,半晌忽一拍桌案,叫道,“干脆就这样,咱们重建止戈骑!”

  季无恙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口道:“唔,止戈骑旧部大半都到了融洲,重建应当不难,殿下有这心思,回头自可慢慢安排。”

  “不要回头。”秋往事兴奋地盯着他,“就现在,就在临川。”

  季无恙怔了怔,隐有所悟,说道:“殿下的意思是……”

  “要夺融东,无非就是要夺方崇文兵权。”秋往事道,“要做这个,未必非要踢走他,从他手底一块块挖走也是一样,第一块便从止戈骑下手。”

  季无恙沉吟道:“只是方崇文的班底本是容王拉起来制衡止戈骑的,并无止戈旧部。”

  “用不着什么旧部。”秋往事道,“容王那头的止戈骑壳子还在,我们说重建,人家恐怕还不认,只说扩建便是,自然要招新。以止戈骑的名声,加上我同五哥如今的地位,再把饷银给丰厚了,谁不争着抢着来,方崇文至多拦得几个心腹,剩下的又拿什么去拦?咱们甚至不必同他翻脸,索性把这活儿便交给他,甚至可让他挂个衔,瞧他怎么说。把精兵都挖走了,剩下的自然散了,到时顺势把防务划成两半也无不可,怎么都好办。”

  季无恙一面盘算着,一面神情也轻快起来,点头道:“这招倒值得一试,他固然不配合,但我可帮忙,除去他最早带来的一万人,其余多半是我招来的新兵,哪几个有料子我都有数,暗里打个招呼,让他们主动报名去考。殿下的声名,在这儿也足够响亮,若是你出面选兵,但有几分本事的谁不想跟,消息一下便能传开,想压也压不住。”顿一顿又道,“只是编新军不是小事,不是招来人就行,后头跟着一堆杂务,没有储君发话怕是办不成的。我瞧殿下似是临时起意,恐怕还得缓一缓,先知会储君一声才成。”

  秋往事也觉有理,问道:“你能往风都送信么?”

  季无恙想了想道:“应无问题。”

  秋往事道:“那便好。五哥也差不多该到风都了,你明天便写信回去,要他发令配合。咱们也不必缓,前头需不少铺垫,暗里的活儿可以先做起来。你先去散消息,造些声势,再准备些黑马白甲,先寻个地方藏着,回头用得上。既然真要编新军,索性便放手做,让融西也加进来。十万兵马屯在穗河边上,光造桥也是浪费,正好也演演武,一面选精兵,一面对融东也是震慑。若方崇文不识相,正好以整编之名把选出来的精锐直接拉到临川,他不肯给人,我送他人还不行?”

  季无恙频频点头,站起身道:“好,我这便回去详细计划计划,今晚定案,明天便着手去办。殿下你……”见她兀自好整以暇地吃菜,不由笑道,“殿下还未吃饱?我可没心思吃了,不如先走吧。殿下今晚打算住在哪儿?不如就先在城楼上将就一夜,咱们也好商量?”

  秋往事挥挥筷子道:“你先去吧,我今晚应当进官城住。”

  季无恙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说道:“是了,殿下与我见面的消息想必很快传开,方崇文必会知道,若不安抚安抚,接下来的事怕不好做。”

  秋往事点点头,拉串铃招来小二要了纸笔,写了封信封在铁口令里递给季无恙,说道:“这是给周将军的,柳云几个近日都会进城,你留把心去接个头,让他们回去一个把信送去。”

  季无恙收好信,仍觉有些不放心,说道:“方崇文这人面上斯文,内里很有些刻毒,他猜得到殿下来必无好事,难保不耍手段,殿下还是不要托大。”

  秋往事笑道:“放心,我领教过,自有分寸。我若拍拍屁股走了,他必定盯着你不放,这儿是你地头,后头的事毕竟主要得靠你做,我去稳着他,你动起来才方便。我自不会让他闲着,只是你也得小心,提防他下黑手,就别回城楼睡了,寻个可靠地方藏一藏,待同柳云他们碰上头便不怕了。”

  季无恙前后想了想,料得方崇文不敢轻举妄动,秋往事也足有自保之能,便道:“那我就先走了,殿下自己小心。”

  秋往事目送他离去,又独自坐了片刻。天色已黑下来,今晚无星无月,唯长风徐徐,西城昏暗暗一片,对岸官城倒早早亮起了灯烛,更将背后荒城的黑暗映得深沉了几分。登天楼不开夜场,已到了打烊时分,客人几已散尽,唯独秋往事仍迟迟不走。小二在隔间外转了良久,委实等得有些心焦,忍不住叩了叩门,却半晌不见动静,颇有些奇怪,一面道着罪,一面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见桌上酒菜早已见底,秋往事凭栏而坐,侧头望着东岸方向,一动不动,身形虽大半没在黑暗中,可不知是否对岸灯火隐隐映衬之故,却是轮廓分明,清晰得逼人眼目,竟叫人生出如对山岳的压迫感。他本想催促,却不知怎地没了声,吞一口唾沫,正想悄悄退出去,秋往事却忽笑了笑,摸出一块银子扔过去,说道:“小二,今晚怕要劳烦了,有什么不用起灶的现成酒菜,再端两个上来。”

  小二掂着银子颇有分量,自也不再多言,当即下去张罗。才下了楼,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铿锵,当是踩在金龙桥的石板上,在一片寂静中脆生生地传来。他凑到门边探头一望,果见一队人马举着亮晃晃的火把远远奔来,瞧这理直气壮的架势便知是官府中人。人马风驰而来,转眼已近楼下,他正要缩回去,却见队伍中段一匹马忽似受了惊,嘶鸣一声人立而起,顿时火光乱舞,四围一片惊呼,只听高高低低地叫着:“将军,小心!”“有埋伏,保护将军!”“何方贼人,滚出来!”一片混乱间忽听一阵清亮的笑语声自楼上响起:“这不是方将军么,真是巧遇,上来喝一杯如何?”

  被惊了马的正是方崇文,乍然听得秋往事声音,顿时一惊,霍然抬头,边上兵士也正纷纷举起火把去照,倒晃得他眼花,急怒之下随手一挥,胳膊扫中的几支火把顿时干脆利落地断了,带着火苗落在马蹄边,引得马匹一阵惊嘶乱蹿。他的坐骑也被带得跌跌撞撞,他正仰着脖子向上看,一时不防,竟被甩了下来,四脚着地摔了个狼狈。但听楼上又笑道:“方将军何必如此多礼。”

  方崇文一阵恼怒,颇觉颜面挂不住,尴尬之下只得顺势敛手低头,行礼道:“参见储后殿下。”

  周围兵士一惊,也皆翻身下马,跟着行礼,连躲在门后的小二也是腿一软,颤巍巍跪了下来。

  方崇文话一出口便已后悔。融西在刻意压制之下,对永宁复位一事颇为冷淡,并未掀起多少波澜,仿佛那只是件发生在遥远地界的不相干事。他精心营造着这种不知有朝廷、只知他方崇文的氛围,之所以一接到秋往事出现的消息顾不上有所安排便匆匆赶来,就是想趁夜先悄无声息地将她接进官城,免得百姓对她有太深印象。可如今这当街一跪,臣主之分立判,虽已入夜,街上无甚行人,可尚未到入眠之时,先前一路马蹄动静甚大,只怕周围房屋紧闭的门窗后一双双皆是竖起的耳朵。不管明日登天楼挂出什么样的条幅,临川城内的话题只怕都已绕不开“储后”二字。

  秋往事晃着酒杯,盈盈笑道:“诸位将军免礼,入夜还跑公务,辛苦了。”

  方崇文实在不愿与她在外头碰面,可事已至此也无从推脱,只得上楼。本想将侍卫留在下头,偏偏秋往事又道:“难得在此相遇,都一块儿上来吧,我也有话说。”

  方崇文无法,只得领着一行二十余人上了楼。楼中并未备得许多灯烛,秋往事便让将火把沿着栏杆插满一排,又拆了隔板数间连通,拼了张大桌众人围坐,映着火光,吹着江风,倒也颇有气势。楼内本已歇下的伙计也都跑了上来,前前后后张罗着,掌柜也露了面,是个颇见油滑的中年人,虽一直问秋往事有何要求,双眼却总暗暗瞟向方崇文。秋往事看在眼中,也不理会,只着他上了酒菜便打发了去,先举杯敬道:“咱们虽未见过,可同出容府,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今晚不分高低,大家放开了痛快吃喝便是。”又望向方崇文笑道,“方将军先前赶得匆忙,该是有事在身,不耽搁吧?”

  方崇文一直紧绷着面色,有些生硬地答道:“正是听说殿下到了,想去迎接。殿下到了临川,怎也不知会一声,可是怕我们穷乡僻壤招呼不周么。”

  秋往事似是浑未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仍是笑眯眯道:“方将军替朝廷镇守融西,正是抵御裴初的第一线,着实辛苦,如何还要方将军招呼。今日我做东,招呼诸位才是。”

  方崇文听她倒摆起主人之姿,顿时又觉不妥,好在在座都是心腹,便也不欲多做纠缠,径直问道:“储君新近领政,殿下不留在朝中,远道跑来临川,想必不止为请我们吃一顿,不知有何见教,还请直说。”

  秋往事本也不耐烦兜圈,便微微笑道:“储君北巡的事,方将军想必知道?”

  方崇文心下微震,问道:“储君要来临川?”

  秋往事笑道:“临川、望山,皆是北境重地,既是北巡,岂可不来。我来,便是先打前站,做些预备。”

  席上众人皆是一阵紧绷,但听竹椅一片“吱吱嘎嘎”。方崇文沉声问道:“哦?不知殿下打算做些什么预备?”

  “北巡目的有二,一为震显,一为震燎。”秋往事笑意悠然,轻飘飘道,“因此为了配合,兵事上自需做些调动。”

  方崇文听她倒是毫不客气,显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下暗怒,冷哼道:“调兵不成问题,只不知殿下可有王爷的调令?”

  秋往事故作讶异道:“容王远在永安,调令未及带来,只是容王也听从朝廷安排,方将军莫非还有疑虑?”

  方崇文冷笑道:“殿下这话重了,我岂敢有什么疑虑,只是我毕竟是王爷麾下,众兄弟食的也是王爷粮饷,若有调动,自然也该由王爷下令,才是道理。储君权位自然高于王爷,我也绝无质疑之意,只是王爷终究是封疆之臣,储君越过他径自下令,怕也不大合乎规矩。”

  “容王固然是封疆之臣。”秋往事道,“可所封无非宿州秦夏,至多协理景洲清明两地事务。融西的确是他打的,可朝廷并未授封,论功行赏自有别话,我当日打下井天,可也未曾就成了井天之主啊。”

  方崇文绷着脸道:“这是王爷与朝廷间事,不到我一个带兵的插嘴。我只是奉王爷之命驻守于此,不见王爷调令,不敢擅做主张,若一味阿从殿下,王爷处也无法交待。殿下也出自容府,想必能够明白。”说完又觉态度太硬,便放缓语气道,“不过殿下若有什么事,只管交待下来,我必定竭力配合。”

  秋往事笑道:“这便好说了,我要的不就是将军配合。”

  方崇文微微皱眉,只觉又被她钻了空子,忙补道:“殿下要我办事,我自当效劳,只是若有违王爷当日交待,我怕便不好做了,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秋往事讶然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要方将军违逆容王?”

  方崇文盯着她道:“我奉命守土,自不容别路人马踏进融西,近日听闻融东兵马大有动作,似在向穗河边调集,不知是何用意?”

  秋往事闻言忽朗声大笑起来,说道:“我道方将军怎地如此紧张,原来是误会了。”

  方崇文眯着眼道:“误会?”

  秋往事道:“融东调兵是前几日才下的令,为的是两件事,一是重修三里桥,二是演武选兵。第一件先不提,第二件倒还当真要方将军配合。”

  方崇文听得“演武”二字,本道她暗示开战,后头瞧她神情语气却又不像,便问:“不知殿下要我如何配合?若是配合放人入融西,只怕还要问过王爷。”

  “方将军放心,绝不违容王的意思。”秋往事笑道,“容王一直有扩充止戈骑的想法,方将军想必知道?”

  方崇文微微一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谨慎地盯着她。秋往事接着道:“储君同我都是止戈骑出身,自然也有些感情,听得王爷有此想法,便想趁北巡的机会,把这事办起来。近年天下战事,以融洲最频,因此论精锐善战,也当以融洲兵马为最。融东本有不少止戈旧部,而融西方将军的半臂军也是依止戈规制而建,扩充止戈,从融洲挑人那是再好不过。如今列宿异动,裴初不稳,两边刀锋所指都是融洲,咱们轰轰烈烈来一场演武选兵,正可起威慑之效,选出来的精兵编入止戈骑,就地驻守融洲,也颇添战力,岂不一举多得。”

  方崇文一听便知是要削他兵力,如何肯应,当即道:“此事王爷……”

  秋往事挥手打断道:“容王的指令过几日自会送到,说不定人都会随储君前来。方将军办事也不必如此一板一眼,编新军那是后话,前头的演武总不必王爷批,大可先办起来,自下而上层层遴选,总也要两个月功夫,到时恰可赶着逐日节来场大赛,热闹热闹。倘若新军之事最终未成,就当练练兵总也未为不可。”

  方崇文心知肚明编新军虽尚不是眼面前的事,可一旦点了头,难免叫她一步步插进来,到时更难掌控。只是她只要求演武,又确实无甚借口拒绝,容王如今自身难保,借他推搪终究只拖得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秋往事见他久久不松口,便打算压他一压,眼光四下一扫,状似不经意般说道:“这楼倒是不错,听说当初是卫昭产业?”

  方崇文眼神一动,向她扫去,知她此语不是无意而发,正自神情中揣摩她究竟知道多少,却蓦地灵光一闪,心下飞快地盘了盘,说道:“止戈新军编成之后,不知殿下打算交由谁统领?”

  秋往事见他忽然积极起来,微微一讶,不动声色道:“尚未打算到这一步,方将军莫非有人选?”

  方崇文似是忽然间心情大好,面上也带了笑,说道:“谈不上人选,只是有个想法,且容我卖个关子。殿下若信得过,便将演武之事教给我操办,到时自有分晓,殿下以为如何?”

  秋往事本未指望他立刻答应,此时见他忽然态度大变,不由满心狐疑,虽知里头必有蹊跷,但能走出这一步,终究有利,看着他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也着实激起了斗志,有心瞧瞧他耍得出什么花招,便朗然一笑,举杯敬道:“那便有劳方将军。”

  李烬之到风都后三日,第一批回迁官员也便到了。他提早出城,会合了大队人马,换上储君冠服,率众自南门入城。赵景升早带领百官夹道相迎,百姓更是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不必官府授意,自有锣鼓喧天,琴竹竞鸣。虽说朝廷收回风都已有大半年,回迁之事也一直在临风公主安排下陆续进行,可毕竟只做些先期布置,且城中百姓对临风公主虽尚颇有好感,对皇上却并不如何期待,至于卫昭更是谈之色变,因此对回迁也是喜忧掺半,并不如何积极。此番却是卫昭伏诛,永宁领政,朝廷霎时便换了新气象,百姓的期许也随之高涨,因都城沦丧而带来的遗民之感终于一扫而空,重又寻回了帝京子民的骄傲,大觉扬眉吐气,只恨不得朝廷明日便整个搬回才好。因此李烬之虽并未刻意张扬,城中却仍是哄翻了天,几乎全城的人都乌压压地拥在长风大道两侧,稍远些的房顶树梢上亦是攀满了人。众人抛洒的鲜花彩羽雪片般漫天飘扬,铺得街面满满当当,后排人抛的落不到街上,倒落得前排人满身,一眼望去,个个都似盛装华服,当真是满城锦绣,异彩纷呈。

  进城官员中原属永宁的自是意气风发,余下的本颇有些忐忑,待见了这等盛况,想想当日离开时的仓皇狼狈,皆不免感慨丛生,悲喜交集,有的已忍不住泪盈于眶。李烬之日前已回来过,虽对如此火热场面有些意外,到底不似其余人般兴奋,倒是瞧着百姓太过拥挤,唯恐踩踏出事,临时决定不直接进宫,沿着城中八条主街上绕行一圈,命官兵引导百姓分散开去,不必挤在一处。这一绕便几乎去了一整日,夜里自又有宴席。第二日一早去凌霄院滴血合枢,正式复了皇室身份,午后又在长风山八方台上办了盛大庆典,至此才算真正坐实了储君名位。第三日走访各处机要,会见一众官员并各路名流,又是马不停蹄。直到晚宴过后,才算喘上了三日来的第一口气。

  李烬之一心想着尽快安顿完继续北巡,因此虽连忙了几日,精神却尚颇好,并不如何疲累,散了席便仍回入照殿,想再处理些杂务。才到门口便见赵景升立在门口,不由笑道:“先前不见先生,还道已回去歇了,原来还嫌不够累?”

  赵景升笑道:“前几年尽是替别人忙,也未嫌累,如今是忙自家事,有什么可累。倒是殿下,可还有精神再见一个人?”

  李烬之瞧一眼亮着灯火的随阁,笑道:“先生都未叫累,做学生的又岂敢偷懒。”

  赵景升打个眼色,命他遣退左右,推门领他入内。屋里一名高大男子站起身来,穿着青灰色粗布衫,十分不起眼,面色黝黑,未束发髻,半长不短的头发乱蓬蓬地遮了半张脸,几乎瞧不清面目。李烬之却仍一眼便认了出来,喜道:“原来是褚二哥到了!”

  褚天养屈膝一跪,未及行礼,李烬之已扶起他道:“自家兄弟,何必见外。”拉他与赵景升一同桌边坐了,见桌上无酒,便斟了茶道,“今日匆忙,委屈褚二哥喝两口淡的。”

  褚天养颇有些怔忡,愣了愣才端起茶盏,起身深深一躬道:“当日殿下曾说风境必宁,想不到这么快就步步应验,这一杯不为礼节,只为诚心佩服。”

  李烬之也起身与他碰杯饮尽,坐下问道:“褚二哥什么时候到的?”

  “今日刚到。”褚天养道,“双头堡虽然巴掌大,可原本也该正正经经上朝恭贺殿下,以表敬意才是,只是有些缘故,不得不偷摸着些,便拿殿下当日给的令牌先找了赵大人,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李烬之先前见赵景升行事谨慎便知必有缘故,心下已约略猜到一二,便问:“北边如此不太平?”

  褚天养微微皱眉,斟酌片刻,说道:“要说不太平,眼下倒也未见不太平,只是暗地里,很有些不简单。”

  李烬之道:“我正打算料理北边的事,褚二哥带了消息来,那是再好不过。”

  褚天养却并未直接开口,神情有些古怪地觑着他,迟疑片刻方问:“有一事得先向殿下问清楚,殿下同米狐哲,同……米狐兰,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烬之几乎都忘了这档子事,闻言忙不迭挥手道:“那是有人存心设计,不作数,我与他们原先怎样,如今还是怎样,褚二哥只当没那件事便成。”

  褚天养舒了口气,展颜笑道:“这我便放心了。当日双头堡会上殿下一口答应娶米狐兰,实在惊掉了我大牙,后头便追着米狐兰回了风境,我也一直没找着机会细问。没过多久米狐哲也反了口,只说婚事是米狐尝的安排,他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风境这头的消息,偏殿下同秋将军又是云遮雾绕的,倒叫我们实在看不透。来之前大哥千叮万嘱,让我旁的都不要紧,这事一定要问清楚。”

  赵景升瞧着李烬之有苦难言的模样,也不由笑道:“殿下,褚二爷这话是挑明了,大多数人可是憋在肚子里没挑明。这事可大可小,米狐兰如今又在风境,一日不澄清,难保米狐哲不借此兴风作浪,我瞧你还是赶紧将储后弄回来,正正经经设典封号,以正视听才是。”

  李烬之不住点头道:“我下一步不就要办这事。褚二哥你只管放心,我同米狐哲没半点交情,当日应承你们的事,绝无更改。”

  褚天养放下一桩心事,人也松快起来,大笑道:“这便好。殿下改日也同杨家知会一声,我这回来从凤陵借的道,瞧他们可把这事当真。”

  李烬之不便与他多说杨家之事,含糊应了一声,问道:“堡中情形如何,北地已该入冬了吧?”

  “我来之前已下雪了。”褚天养道,“我这回来一半也为此事。火灭之后流民遍地,不少便跟了双头堡,我们也算声威大震了。只是多果河南烧得光秃秃一片,牛羊只怕多半过不得冬,人倒光吃死牛死羊也足可挨得过去,可没了牛羊,便是没了家底,过得今年过不了明年,更要命的是马也要折损大半,那便只能窝死在一地,来年开春都没法另觅草场。米狐哲在召集各部人马合力渡灾,有意招我们往西北去,说愿在西漠划一块地给我们。”

  赵景升立刻道:“米狐哲的这一口草,只怕不是好吃的。”

  褚天养也点头道:“他虽说待双头一带元气稍复便仍任我们回来,可我怕去时容易回时难,一朝受了他的恩,只怕一世都要舔他的脚底泥。只是若不应允,那便是明着不给他面子,今冬的干草,来年的畜种,只怕都不必再指望从燎邦摊得半点周济。”

  李烬之当即道:“这个不成问题,我回来时便已交待了宋将军,双头堡有何需要,我们自鼎力相助。”

  褚天养笑道:“宋将军很帮忙,已拉了一批粮草衣物过来,双头堡上下皆是感激不尽。只是以我的心思,既然同燎邦划清了界线,要在草原上立足,便要有自力更生的本钱,也不能一世指望殿下替我们撑场面。”

  李烬之心下一动,望着他道:“褚二哥可是打算开始画图了?”

  褚天养霍然站起来,躬身道:“若能得殿下携手,双头堡愿纳贡称臣,一世为风境之屏!”

  李烬之扶他坐下,笑道:“此事当日本是我提的,如今褚二哥有意实行,我岂有不助之理。看褚二哥模样,应该已有所打算?”

  褚天养自怀中摸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羊皮,摊开铺在桌上,舔了舔唇,沉声道:“这便是第一幅图。”

  羊皮上绘的是一份地图,虽并不详细,却要点清晰,正是双头议会之后燎邦一代势力图。李烬之与赵景升一看,便一齐伸手指向图上平江东段处向北延伸的几条红色细线,问道:“褚二哥想引平江水?”

  褚天养点点头,说道:“这几条皆是为救火新开的沟渠,稍加拓宽延伸,便是现成的河道。原本平江便也有北向支流,只是后来风燎相争,出了滴水不北流之策,才尽数截断。饶是如此,双头一带应紧贴平江,有地水滋养,仍是北地难觅的沃土,只是年长日久,到底不比从前滋润,放牧虽是有余,耕种却已勉强。若能重开平江水,便可复当日半耕半牧之态,一则落地生根,不必逐草而居,易成势力,二则与燎邦各自生计不同,既少争斗,也利商贸,是彼此相安之途。”

  李烬之点点头,又指着图上列宿一带的红圈问道:“这又是何意?”

  褚天养见他未直接答应,虽略微有些失望,却也知这等大事他也需同人商议,未可一言而决,便不急着要回音,解释道:“开河尚是后话,便要耕种,也非一两年内可成气候,要挨过明年,草场尚可想办法,畜种却只能问人买。燎邦既无指望,便只能自释卢设法。若要走释卢,那便要过列宿。这便是我今日要问的第二件事。”

  李烬之道:“列宿最近不大太平,我也有听闻,褚二哥想问什么?”

  褚天养道:“近日传言,列宿打算立国。”

  李烬之与赵景升对视一眼,皆觉吃惊,讶道:“立国?”

  褚天养见他反应,面色松了几分,说道:“殿下果然不知。”

  李烬之听出蹊跷,问道:“我为何该知?”

  褚天养道:“因为列宿放话,他们是拿着风人朝廷的诏书,奉旨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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