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孝严寺_暖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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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孝严寺

  第二天,李苒没出门,窝在耳屋茶室里,看几本书坊刚送到的新书。

  谢沛邀请她去庄子里住几天,说是只请了王舲,以及鲁国公府杨眕杨昳两姐妹。

  李苒没去,不是因为嫌人多或是别的,是因为沈老夫人那天那些话,那么明显的用意,让她不想和谢家有更多的来往。

  午后,李苒看书看的似睡非睡,合上书,正犹豫着要不要睡一会儿,周娥探头进来。

  李苒急忙坐直看向周娥。

  “是石南,问你在不在府里,得不得空,要是得空,请你去一趟孝严寺,说是,是谢将军的意思。”

  周娥走到耳屋门口,语调有些生硬,看样子不怎么高兴。

  李苒立刻放下书,起身下榻。

  “换身衣服吧。”付嬷嬷迎在耳屋门口道。

  “嗯?”李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杏红裙子,有什么不合适的?

  “毕竟是寺里。”付嬷嬷含含糊糊的解释了句,“我叫小云进来,侍候姑娘重新梳梳头,鬓角有点儿毛了。”

  付嬷嬷说着,不等李苒答话,已经扬声叫了小云进来,自己急步出去,往厢房挑衣服。

  付嬷嬷出去回来的很快,小云刚刚散开梳透了李苒的头发,转头看了看付嬷嬷拿来的鸭卵青裙子,蟹壳青长褙子,极利落的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

  付嬷嬷已经挑好了两串珍珠,交给小云,饰到双丫髻上。

  李苒很快换好衣服,和周娥一起出来,上了车,直奔孝严寺。

  孝严寺和平时一样,安静落寞。

  看到孝严寺黄色的围墙时,周娥回头看着李苒,“走过去?”

  李苒一个怔神,看着周娥,点头嗯了一声。

  周娥从来没对她的行程,发表过任何意见,现在,她要走过去,肯定有要走过去的原因。

  李苒下了车,和周娥一前一后,沿着孝严寺的围墙,往寺门过去。

  车夫赶着车,径直先往寺门外,找地方等着去了。

  “这孝严寺,十二三年前,还是一片破败,说破败都是抬举了,差不多就是一片废墟了,只有大雄宝殿还算完好,也就是不怎么漏而已,还有旁边那座藏经楼,至少没倒。

  只有两个老和尚,带着三四个小沙弥守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两个老和尚,后来都说佛法高深、修行有成,不为世俗所动什么什么的,嘿。”

  周娥极不屑的一声嘿笑。

  李苒看了她一眼,周娥对僧佛全无好感,对大相国寺,更是连山门都不进,她这一声明显带着讥讽的嘿笑,李苒淡然听着。

  “后来,谢将军到这里,让两个老和尚做了场法事,施了银子,不过三五年,这座孝严寺,就重新建起来了。

  建到一半,这孝严寺的香火,就兴旺得不得了了。

  这兴旺,照他们的说法,一半是因为,这孝严寺再怎么也是历经几百年的大寺,大家眼瞧着,又一天天建起来,佛法不灭啊,什么什么。二来,你看这孝严寺,修的多好看,又热闹又好看,这京城多的是闲人,以及哪儿热闹往哪儿奔的信男善女。

  另一半,是因为谢将军常来。

  可是,谢将军好静。”

  周娥的话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没热闹几个月,这孝严寺就寺门紧闭,说是寺内僧众须要安静清修,一个月里头,也就那么几天,寺门半开,许人进去上香。

  这有小十年了,一直都是这样,这孝严寺也施不进银子,不接法事,一个月就那么几天,寺门半开,是哪几天还不一定。

  这座寺,就这样,整整齐齐,富丽堂皇的闲着,满寺的僧人,都关着门,安安静静的念经清修。

  以后,只怕要一直这样下去,在皇上手里这样,在太子手里,更得这样。”

  李苒看着周娥,周娥迎着她的目光,斜睨着她,不说话了。

  “你是提醒我,别象这座孝严寺一样?”李苒抬手拍了拍孝严寺的围墙。

  周娥没说话。

  “要是修这座孝严寺的银子,都是谢将军拿出来的,那这座孝严寺,被谢将军视作私产,那也没什么不对吧?

  这寺里现在不接施银,连寺门都不开,这满寺的僧人,以什么为生?是靠谢将军的供养么?

  要是全靠谢将军的供养,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谢将军,是皇上,谢将军常到这里来,谢将军不喜欢热闹,皇上就封了这座寺,银子也不全是谢将军的,太子施了不少,娘娘也施了不少,还有太子妃,太子妃娘家还施了两座大庄子给寺里。

  谢将军没要这座孝严寺!”

  最后一句,周娥一字一句咬得很重,斜着李苒,一脸的你怎么能这么笨。

  “谢将军要是把这孝严寺收成他谢家家庙,就用不着我再跟你废话这么多,可他没要,没要!

  你怎么不想想,谢将军今年都多大了?三十啦……”

  “二十八!”李苒立刻纠正道。

  “跟三十有什么分别?他那个人,冷情冷性,人味儿有,可就那么一星半点儿,少的可怜。

  前几天,我以为你大约能成家庙,可从回来到现在,外头一丝儿风都没有,你去哪儿了,都没人知道,不是,是你那几天不在京城,根本没人知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这孝严寺一样,谢将军是经常来,可他半点没有收到自己手里的意思。

  可皇上,还有太子呢?他们就能封了这座孝严寺,那你呢?能让你嫁人?

  谢将军一天不娶,你就一天不能嫁,哪一天太阳从西边出来,谢将军娶了人了,除非娶你,不然,我瞧着,你还是嫁不了人。

  那你怎么办?”

  “那就不嫁,我本来就没打算嫁人。”李苒看着周娥,声调愉快。

  周娥猛抽了一口气,“行!行行行,我多管闲事,我就知道我又多管闲事了。

  不是我要多管闲事,我这个人,早就无情无义了,谁的闲事我都不管,我这是……因为桃浓!”

  李苒站住,看着周娥,片刻,伸手在她胳膊上抚了下,带着笑,低低道:“我知道,你说这些,我没想到,也没想过。不过,我不在乎,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像你这样,像桃浓那样,那是大福气。

  要是……”

  李苒顿了顿,垂下眼帘,“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周娥背着手,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

  孝严寺寺门虚掩,在李苒离寺门十来步时,寺门从里面推开,石南站出来,垂手侍立,等李苒和周娥一前一后进了寺门,忙跟进去。

  两个小沙弥在石南身后,关上了寺门。

  石南紧几步走到李苒前面,穿过天王殿,就不再往前,只指着大雄宝殿,示意李苒自己进去。

  周娥和石南一起停住步,一前一后,拐弯往旁边厢房过去。

  李苒径直往前。

  在寺外就隐隐约约听到的诵经声,是从大雄宝殿传出去的。

  李苒跨过门槛,眼睛微眯,适应了从阳光灿烂到大殿内的烛光,就看到谢泽盘膝坐在佛像侧面,在他身后,和隔着一片空白的对面,盘膝坐着二三十个僧人,正在专心致志的诵念佛经。

  一个小沙弥飞快的送了只蒲团在谢泽身边,李苒过去,坐到谢泽身边。

  谢泽仿佛没发觉李苒的到来,只微微仰头,看着满眼悲悯俯看着人间的佛祖,神情哀伤。

  诵经声低沉悠扬,透着股说不出的感觉,渗满了苦难,却又充满了温和之意,仿佛老到极致、饱经风霜的老妪的脸,粗糙若树皮,两只眼睛却清澈若少女。

  李苒渐渐沉入诵经声中,如同沉入温暖而安祥的水中。

  “走吧。”谢泽站起来,弯腰拍了拍还在怔忡之中的李苒。

  李苒噢了一声,急忙站起来。

  法事已经结束了,外面,夕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只余了几道灿烂的晚霞。

  李苒跟着谢泽出了孝严寺,穿过大庆殿的废墟,到了对着湖的那家小饭铺门口。

  谢泽没进院子,石南带着几个小厮,搬了桌子椅子出来,谢泽吩咐了石南,要了一碗面,两样小菜给李苒,自己却只喝酒。

  李苒吃了半碗面就放下了,拿了只杯子,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倒了酒在李苒那只杯子里,石南上前,收走了碗筷和小菜。

  一壶酒喝完,又喝了一壶,谢泽有了几分酒意,仰头喝完一杯酒,低低叹气道:“今天是阿润的忌日,就是这会儿。”

  李苒端着酒杯的手僵住。

  阿润的忌日。谢润,他唯一的弟弟。

  “那天也像现在这样,这样的残月。”

  谢泽大口大口喝着酒。

  李苒挪了挪椅子,几乎挨着谢泽,从谢泽手里接过酒壶,给谢泽倒上酒,也给自己倒上。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细细想一遍那一天,我到底做错了几件事,要是那几件事没做错,阿润是不是就不用……”

  谢泽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缓缓透过口气。

  “越想越多吗?”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不该说那句:阿润会掉下来的。要是没说,说不定,他就能带上我们了。”

  谢泽声音极低。

  李苒凝神听着,他说的他,是他父亲谢岭么?

  “我不该松开手,不松手,阿润就不会哭出声,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

  谢泽一字一句,声调沉缓沉重,听的李苒心头如同有巨石缓缓压过,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我不该晕过去,也不该醒过来,醒过来,也不该往外滚,不该弃阿润而走。”

  “你逃走的时候,阿润醒了吗?”李苒低低问道。

  “阿润在锅里。”好半天,谢泽低低说了句。

  李苒只觉得后背汗毛根根竖起,下意识的问了句,“在哪里?”

  “锅里,阿润的头,挨着我,他睁着眼,看着我,我辜负了他。”谢泽每一个字,都吐的极其艰难。

  “他被人……你还没醒。”

  “嗯,阿润胆子小,最怕疼,他一个人上路时,肯定看着我,喊着哥哥,我却不能回应他,黄泉路上,也是他一个人,他胆子小,怕黑,我该去陪着他,我害怕了……”

  谢泽嘴唇抖动,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是黄宁部吗?”李苒放下杯子,伸手按在谢泽微微抖动的胳膊上。

  “嗯。”好一会儿,谢泽低低应了一声。

  “我们都是普通人,没办法让自己做到完美,阿润怕极了,会哭出声,你怕极了,会逃,我们是人。要是神,大约不会犯这样错,不会软弱,不会害怕,也不会悔恨。”

  李苒声音低低,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刚才祈祷,让我死在你前面。我不怕死,可我害怕一个人孤苦伶仃,以前不怕,现在,很怕。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没想你,我只想到我自己。”

  谢泽抬起手,在李苒头上拍了拍,片刻,沉沉叹了口气。

  谢泽不说话了,李苒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又喝完了一壶酒,谢泽晃晃悠悠站起来,伸手拉起李苒,“我送你回去,走那条巷子?”

  “好。”李苒没松开谢泽的手。

  谢泽脚步有些踉跄,走进那条横巷子,谢泽脚步顿住,看着李苒,“阿润最喜欢听我唱一首词。是有一回,我带着他溜出去玩时,听到的,她们不让我唱,可阿润最喜欢听,我唱给你听听?”

  “好!”李苒仰头看着谢泽。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谢泽声音清透而富有磁性,悦耳极了。

  李苒听他唱完,用力拍着巴掌,“真是太好听了,这个词,我学过的,多好啊,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唱?多好听呢,是因为好听吗?因为太好听了?”

  “不知道,她的讲究太多,让人厌恶,呸!

  你也觉得好听?那我再给你唱一遍。”

  谢泽这次声音更高,唱得也更好听了,李苒脚步踉跄,伸手揪住谢泽的衣袖,笑的停不下来。

  安静的巷子里,谢泽的歌声中夹杂着李苒的笑声,飞扬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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